夜雨独酌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七十六. 烈火

    三月接下来的日子如暴风骤雨般让人回不过神。春猎回来没几日,随着一声春雷震响,一队禁卫军从内廷直奔而出,将誉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梁帝身边的另一个大太监,地位仅次于高湛的邓禹手捧一个托盘走进了誉王府。

    誉王府府门大开,誉王正襟危坐在正堂里,一身赭色亲王朝服,二珠亲王冠戴得端端正正,正在自斟自饮,此外别无他人。见邓禹带着一队卫士入内,也不站起,也不跪下,就直瞪瞪地向他看来,眼神中带着痛苦,带着释然,还带了些解脱。

    见邓禹想说什么,他长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规矩本王知道,你拿过来吧,不会让你交不了差的。别的那些废话且省省。”

    也是,到了如此境地,也不怕他有甚么花样。皇子亲王,也该有他应得的体面。

    邓禹挥手让卫士们退下,捧着托盘近前放到誉王面前的案几上,锦布揭开,果然依次是一把匕首,一壶酒,一段白绫。

    他早该料到的。

    自那日梅长苏来,誉王已料到自己会有如此下场。他本可以和妻儿一起离开的,他有足够的时间。玲珑公主留下的东西梅长苏只要了那些在朝中官员府中为奸细的人员名单。而剩下的在各地备下的房产财物身份足够他一家好好的活下去。

    但他心里到底还存了些侥幸。他觉得自己罪不至死。虽然是有过不轨的企图,但到底没有真的做出什么,不是么?何况这些年的父父子子,真的就没有一点儿真心在里头吗?这么多年的宠爱,真的只是大梦一场?他以为,梁帝好歹会给他一个机会君前奏对。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般下场!

    他早该死心的,不是吗?天家哪有真心?当年的皇长子,受的宠爱远胜于自己,又怎样呢?还不是连个辩驳的机会都没有?也是就这么一壶毒酒上了路。当时送行的还是年轻时候的自己。如今因果轮回,轮到自己头上了,也算是报应不爽。

    幸运的是,蓝瑾母子已走远。而自己的死,将能让他们活得更安全。再没有人会去查询真假。

    他之所以不走,除了心存一丝的侥幸天真外,还因为他自幼长于这绮罗丛中,玲珑公主留下的财物虽多,但他清楚,离了这富贵权势,他是活不下去的。

    既然如此,不如痛痛快快地死去,何必去受那些生活的困顿苦楚后再憋屈的死。他萧景桓,生得痛快,死得痛快!

    他仰天长啸一声,站起身,执起酒,就这么壶嘴对着嘴,往嘴里倒。他倒的匆忙,脸上,身上都沾了不少,当然大多都落入了口里。他一边往通往内室的门走去,一边倒,一边大口的吞咽着。邓禹只在一边默默的看着,并不阻拦。他的任务只是看着他死,在哪里死并不重要。他要进内室就内室罢了。

    走到内室门口,他斜倚在门框上,一口气将酒倒了个底朝天,然后将壶子随意的向邓禹方向丢去。他感觉到肚子里已经如火般燃烧了起来。时间不太多了。他右手探入袖袋,掏出火折子,一捻,火光闪起,邓禹还未反应过来,他已将火折子往门里一扔,大步踏入门里。顿时,熊熊大火燃烧了起来,阻隔了正厅与内室。

    原来誉王早取了从西厉那里弄来的猛火油,洒遍了内室内外。这猛火油遇火而起,燃势甚熊。此物乃西厉特产,生于水际砂石,与泉水相杂,惘惘而出,又兼遇水不灭,用于战场最佳。只是产出甚少,也不知誉王什么手段,弄了几桶来,之前只是因为猎奇,放着备用,没想到却用到了自己身上。

    这火一起,便甚是难灭。邓禹遭此变故,不由慌了心神,忙唤卫士救火。他不识此为猛火油,众人自然是寻水灭火,没曾想如此一来,反而火顺水流往各处,将火势扩大,愈烧愈烈,直将半边天染得红透。

    巡防营京兆府尽皆惊动,全员出动,也只能将誉王府周边的房舍建筑尽皆拆除,才控制住火势的扩大。至于誉王府内,已是无力回天,只能任它燃烧。

    大火足足烧了几日几夜,毫无预兆的,煌煌一座最为显赫的亲王府就这么化为一摊残垣断壁,誉王及其妻儿俱没,只在誉王府内室位置找到些残骸焦骨,已无法辨认。最后宗人府出面收敛,因并无裁撤誉王亲王职位的旨令,是以仍以亲王之位葬入皇陵,誉王妃陪享,只是一应礼仪全免。梁帝对此不置一词。

    达官显贵皇室宗亲纵然不至于扼腕叹息,也不禁感叹一声人世无常。

    当日邓禹面目狼狈地回宫禀明明细,说明当日誉王已存死志,先行遣散了王府奴仆,妻儿已先自尽于内室,而后纵火相随。梁帝陛下没甚表情,默立许久没有出声,还是高湛在他身后暗暗向邓禹示意让他暂且退下。他忐忑退下,连接几日却并无后事,心下暗喜逃过一劫,想起当日总总,也不禁唏嘘一声。

    就是萧景琰,在带着巡防营撤离这焦土一片时,也难免暗暗怪责梅长苏手段过于毒辣。他又想起祁王当年,一时觉得誉王罪有应得,一时又觉得不至于此。心下颇为矛盾,为免长苏多心,索性借口事忙,数日未过苏宅。

    苏宅里,梅长苏神色恹恹地在紫藤架下的摇椅中发呆。黎纲在汇报因蓝瑾新有孕,故未能及时到达预定位置,如今接应的兄弟已与之会和,并无追击探听之人。他脑中却停留在那日晚间,誉王最后问他:“我自问认识先生以来,待先生之诚心可表天日,能给先生的也绝不会比靖王少,不知先生何以舍本王而取靖王?”他却只是沉默,那个时候,他不想再骗他,却也不想说出真相。然而誉王是何等聪明之人,只这么一犹豫,他便恍然:“我说先生必不是蝇营狗苟之辈,夏江说的果然没错,先生不是为祁王来的,便是为赤焰而来。只是望先生看在小儿无辜份上稍为照看。”

    正沉吟间,蔺晨已回来。见他在此,忙大踏步过来,将他一把抱起,口里直抱怨:“我的祖宗!这个天气怎么在这里窝着。待会被雨一淋,又是一场病!累我不说,爹前几日还来信怪我医术不佳,要让荀师兄来换了我回去。你可心疼我些罢。”

    梅长苏只不理会,将手环了他脖子,却扭头吩咐黎纲:“誉王妃处但有消息往来,若靖王在时,不必回禀。此时不便让他知晓。”

    与蔺晨一道进门的言侯已到跟前,闻言皱眉:“事成之后还是需告知靖王,以后君臣有别,此事若日后他自别处知晓,又是一桩隐患。”

   “遵命!”梅长苏道,“我走之日,必将诸事一一向景琰言明,可以吧?真是麻烦,大不了我诈死了之。”话未毕,见言侯瞪眼,忙缩入蔺晨怀里,“我说错了,就是我想,蔺晨也不会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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