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独酌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十八. 流水

    时间踏入了四月,节奏似乎变得快了起来。事情一桩接着一桩,用蔺晨的话说,琅琊阁的鸽子大概累坏了好几只。不过梅长苏说了,累坏的鸽子他江左盟负责,尽管送来苏宅,一只换两,至于送来以后嘛,当然是烤了给飞流吃。

    朝堂倒是还算平静。太子一系大约受过指点,依旧低调示人,以博取皇帝陛下的怜悯与维护。被那两道旨意打晕的誉王经过麒麟才子的一番点拨,自然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也很是谦和起来。他似乎是有了什么更重要的事情要忙,总是形色匆匆,至于朝堂上的些许小利嘛,他挥挥手,由它去。只是来苏宅的频率又多了,惹得飞流烦躁地将瓦片踩得嘎吱嘎吱响。

    大楚的求亲使团已经在来金陵的路上,算算时日,一切都在计划中。接到消息的时候蔺晨松了口气,到底不是自己亲自在那坐镇的,虽然进度都是在盯着,但心里还真有点忐忑,怕有什么变故。

    和亲人选尚未确定,萧景琰作为不太得宠的皇子,又空缺着正妃位置,自然也是备选方案之一。若被选上,自然意味着离那个位置又远了些,可他自己倒未甚在意,反匆匆来寻梅长苏,希望梅长苏能让景宁公主脱身。

    梅长苏尚未说话,言侯已接过话头抢白了萧景琰一顿。大约是不想萧景琰对梅长苏误会日深,再说出些什么捅心窝子的话来让长苏伤心,虽顺着长苏的意帮着隐瞒他的身份,但萧景琰过来时,只要他在,都尽量在场。

    梅长苏端着茶,笑看着言侯教训景琰不识大局,出身皇家却天真鲁直等等。长苏明白言侯这是在帮自己出气呢,自是不会拂言侯好意,自顾沉吟该怎么做手脚让萧景琰的八字与大楚公主的不符。

    楚使一进京,负责接待的誉王刚把人安顿好,就又急急忙忙冲进了苏宅,与梅长苏单独密谈了许久,匆忙地忙去了。

    大楚正使宇文暄入宫陛见后的第五天,内廷连下了两道旨意,一是加封景宁公主为九锡双国公主,二是赐赏五皇子淮王敕造新府第一座。这似乎表明联姻的人选已初步确定了下来。

    接着是霓凰穆青清明前就送上去的请求回封地的奏表终于被批复了下来,但只准霓凰独自返回,穆青被留在了金陵。消息一出,南境众人的愤怒心寒自不必言。霓凰安抚住幼弟与众将,与京中友人一一辞别,临行前特地来了趟苏宅,将云南穆府世代相传的黄岗玉牌托付给了梅长苏。

    待等到霓凰出京,四月十二已经近在眼前。

    日子如流水一般,无论梅长苏愿还是不愿,就这么流到了今天。

    明明这是进京前就谋划好的事情,可是随着日子的接近,梅长苏的心情越来越复杂,不知是希望它早点来到还是希望它慢点,再慢点。

    童路在讲霓凰离开时城门发生的事情:大楚正使宇文暄居然到场送行,还敢挑衅穆青,胆量不可谓不大;遏云剑传人念念姑娘与萧景睿来了场热身之战,顺便代师傅向天泉剑卓鼎风下了战书。童路的记性不错,将众人的对话,当时的场景一一道来,大家都听得热闹。

    梅长苏心神颇为不宁,确定了几个消息后,无心多听,再次确认了夏冬,蒙挚都已收到请帖;南楚一行人处,该放的消息也已放出。他在脑海里一遍遍地预演着,出场人物、先后顺序、衔接处的信号、各人的反应、应对的方案等等等等。

    黎纲见他神思不属,体贴地示意众人退去,将准备好的给景睿的礼物送来给长苏过目,一个普通的玉瓶装着十粒护心丹,蔺晨挑好的。

    梅长苏心情说不出的糟糕。过了明天,这个温润的年轻人何止一个可惜可以形容?抬起手,迎着阳光细看。有些苍白,有些透明,虚弱,而且无力。已经四月,指尖依旧冰冷。不知不觉间,他将手伸向火盆,伸向烧得火红的碳。黎纲惊叫一声“宗主!”他这才把手慢慢收回,看着手尖上烫出的伤,苦笑着说:“我这双手,也曾挽过大弓,驭过烈马,如今却只能在这阴诡地狱里搅弄风云。”黎纲看着他,心痛得无以复加,不知说什么是好。

    知道他今天心情不会好,在窗边拨着琴弦的蔺晨在黎纲的惊叫后便抬头看着这边,看着此情此景,他的眼眸暗了暗,随即推开案几大步走了过来。

    他在梅长苏身边坐下,一把抓过他的手。梅长苏拼命把手往袖子里缩:“没事,真没事,没烫到……”

    蔺晨不为所动,硬是把他的手扳开。手指上已是一片暗红,起了一层水泡。蔺晨的眼眸危险地眯了眯,突然毫无预兆地把手上拿着的扇子一合,就那么往手心里快速地砸了下去,没几下,梅长苏的手心就肿起了一道红红的凛子。

    “蔺晨你大爷的!”梅长苏这才反应过来,忙抽回手,用另一只手握着,怒瞪着蔺晨,“你发什么疯?”

    “你不就是想让自己痛吗?告诉我一声就行,我乐意效劳。保证效果比你那样要好。”蔺晨一下一下用扇子拍打着案几,“怎样?还要再来几下吗?”

    黎纲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不敢出声,也不敢走开。

    梅长苏别扭地扭过头去,没有答话,翻起手边的书,心虚地不敢看蔺晨的眼睛。

    蔺晨又恢复了他那不正经的笑,拿扇子挑起他的头,扬着眉看着梅长苏:“我可告诉你,梅长苏是我的知己好友,是我家人,在我心里的地位可重了,不管是谁,敢在我面前嫌弃他,说他不好,就给我等着!也就是你,我才这么轻,换了别人给我嫌弃个试试?我不把他揍成猪头我就不姓蔺!”

    梅长苏呆呆地看着他那笑脸,又看看自己肿着的手,无比的心塞,一贯的伶牙俐齿也没了用武之地。碰到这么一个理直气壮用武力说话的无赖该怎么办?不过心里怎么有一股暖流在缓缓流过?

    蔺晨叹口气,拉他在窗下茶几上的焦桐古琴前坐下,将一管萧塞他手上,抬手抚上琴弦,一串清亮的音符响起。长苏自晒一声,萧声很快跟了上去,与琴音交织,蔺晨一边抚琴,一边放声唱起来:“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一曲毕,感觉胸中积闷之气渐消,他向蔺晨莞尔一笑,换了个调子,这回是一曲音调舒缓的《清平乐》。琴音萧音都沉静下来,如流水闲花,深山空谷。

    不论怎么说,被蔺晨这么一搅合,心里那点感伤倒是都跑得不见影了。早已决定,多思无益。既然对景睿的任何怜惜都不会改变自己做的决定,那么这怜悯就变得廉价可笑。相信那个年轻人也不会想要。无论如何,这一场大戏都即将开场,一切准备就绪。

评论(4)

热度(160)

  1. 共5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