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独酌

三十二. 夏江

    把梅长苏晾在悬镜司两日后，夏江吩咐将他带到司里一处临水的茅亭，以备讯问。

    属下领命而去，他却仍坐在原处，迟迟未动。

    夏江本没想这样把梅长苏抓来的。

    能对萧景琰打击最大，最有用的自然是抓到一两个有分量的赤焰或祁王府旧人，这样不愁萧景琰不铤而走险。可是到底时间过去太久，之前又屠戮得太过干净，他调动所有悬镜司的探子，折腾了这许久，也没搜到什么有用的。当年的小兵倒是抓到了几个，可是想也知道，这样的小角色萧景琰再重情重义也不会搭上自己可见的前程去救。他一边继续让探子们留意，一边紧盯着苏宅，紧盯着梅长苏，试图寻找突破口。

    他派了人监视苏宅，一个个调查出入苏宅的这些人，甚至有空时亲自去苏宅对面的茶阁看看。没有多久，他的目光就停留在了童路身上。童路是个二十多岁的精壮年轻人，穿着粗制布衣，袖子挽得高高的，露出健壮的双臂，总是赶着一辆载满新鲜蔬菜的小驴车来苏宅送菜，基本隔天会来一趟，有时天天来，甚至一天数次。以他的老辣的眼光，自然看出童路虽极力掩饰，仍透出不符合他底层普通卖菜人身份的英气与坦荡大方的气质。盯住了他，很快就跟着发现了妙音坊与苏宅的联系。他认出妙音坊的十三先生是当时在晋阳长公主身边的一个乐师，当即让人去妙音坊搜捕。如今他对夏冬很是警惕，这些事情不可能让她去做，夏秋被派出去搜寻有关赤焰与祁王府旧人的消息，夏春事务较多。他本以为这么一点小事手下随便一个少掌使就可以解决了。没想到消息还是走漏，只抓到几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仆从。

    心中窝火的他连着几日在街上转悠，眼看着萧景琰上升的势头越来越足，虽没有证据，但看江左盟如此卖力赈灾的情形他很确定梅长苏确实和萧景琰勾结在一起，而十三先生的事情，更让他怀疑这背后一定还隐藏着有当年的余逆在出谋划策，应该地位不低，否则无法让萧景琰如此信任。

    这日，他无意走到当年林府附近的街上，却看见梅长苏面带戚容从门里走出，还在门口迟疑徘徊了许久才离开。他心中一动，闪进去看了一遭，见林氏祠堂内还摆着供品，以及刚燃完的香烛。这让他更确定了梅长苏与林府渊源不浅。想到言阙说梅长苏是他的故人之子。言阙当年行走江湖可是和林燮一起的，那么梅长苏之父自然也是与林燮交情匪浅，而江湖之人更重武力，比对一下当时林燮与言阙的能力性情，其实真正与梅长苏之父交好的应该是林燮才对。再看到祠堂里有林燮与晋阳的牌位，独独没有他俩的独子林殊的，夏江可不认为言阙会有此疏忽，何况当年他在北营怎么也没有搜索到林殊的尸体及手环。夏江虽然怎么也想象不出林殊在那样的情况下能活下来，但桌上空着的这个位置让他不得不怀疑。当年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年太让人忌惮。如果他真的还活着，那么眼前这个梅长苏一定知情。

    正是为此，他才改变了之前以针对萧景琰为主的念头，宁愿打草惊蛇也要先把梅长苏控制住。至于证据不足嘛，栽桩陷害他也不是头一遭了，想想梁帝的性格，他很快炮制出一份被抓的江左盟小喽啰供述的如何参与岳州劫案的口供，再暗示一下誉王，让江左各地的官员纷纷上表为江左盟请功。果然顺利地把梅长苏弄进了悬镜司。可惜言阙那老家伙竟然在这节骨眼上生病了，听说瘫在床上动不了，不然他还想借着他拦阻抓捕梅长苏的事顺水推舟把言阙和苏宅都端了呢。萧景琰的反应也出乎了夏江的意料，他原以为萧景琰会当场与自己争斗起来，没想到自己连番挑拨，他居然还能忍住脾气。这些年没有关注过他，居然成长得这么快了。不过自己到底成功的在梁帝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只要再煽煽火，不愁拉不下萧景琰。

    一边想着，夏江一边向凉亭走去。

    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雪，只有清扫过的路面裸露着条石的青色，其余皆是一片白茫茫。悬镜司本就没有什么景致，树木不多，花草更是没有，一眼看去，只有少许枝桠挂着白霜沉默地向天空伸展，尤显空旷冷肃。

    夏江大步走近，还未步入，就愣住了。却见凉亭内，那个清秀得不似凡人的青年正在兴高采烈地玩雪，仿若这里不是京城人谈之色变的悬镜司而是他家园子似的。

    凉亭内的石桌上，已经出现了以雪堆叠的假山，小池，房舍。无不精致玲珑，莹白可喜，路面是小雪球铺就。而青年的手上正在揉捏着一个较大的雪球。他神情认真，目光专注，嘴里还嘟囔着什么，时不时把冻得通红的手轮流放嘴边呼两下，也没舍得放下。

    以手掩嘴故意咳上两声，夏江步入凉亭。梅长苏把手上的雪球捏碎，混进边上搜来备用的雪堆里，整整袖子，抬起头来，那天真的样子一下消失得彻底，只是眼睛里那细碎的星光衬着苍白的脸色似乎能夺人心魄。

    夏江拂袖将桌上的东西一把扫落，大马金刀地坐上去，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有意释放着高手的威压，眼神锐利如刀：“你究竟是何人？”

    “夏首尊这么大张旗鼓的把我请来，连我是谁都没有查过吗？”梅长苏细细拂去衣袖上的碎雪，低着眉轻描淡写。

    夏江负手在室内踱步：“白衣客卿，麒麟才子，江左盟宗主”，他猛地转过身，“梅长苏，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不待梅长苏回答，他又快速地接着：“不要和我说什么被太子誉王逼进京的鬼话，你堂堂一派宗主，居然远离帮派一年之久，一定图谋甚大。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都招了，我这儿是什么地方想必你也清楚。”

    “地狱！”梅长苏抬起头，语气平淡，“夏首尊想要我招什么？尽管说就是，我一定配合，我这点儿筋骨，可不想尝试夏首尊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