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局定
乌云压城城欲摧
已经近十天没有看到太阳了，头顶上沉沉的云压在金陵人的头上心上。压得人的心沉甸甸的。
天冷的刺骨，从骨头里透出的寒意，还有心底里透出的，总之，这个十二月于金陵人来说相当不好过。
虽已近年关，往年热闹的街市安静了许多，本应该开始处处挂起来的灯笼也还没有踪迹，没有一丝过年该有的热闹与喧嚣。
这些年，一直在深宫中，似乎中正平和起来了的梁帝很快让世人知道这个国家还是在他的掌控中，他才是那个能决定一切人命运的站在最高处的人。
风云的变幻太快，难以捕捉踪迹。
先是白衣苏哲进了悬镜司，很快靖王被禁足。
巡防营的所有头目都暂停职务等待传唤，禁军接管了京城的防卫。
正当人们在猜测其中的联系，诧异苏哲什么时候站到了靖王这一边时，一队禁军将悬镜司围住，禁止出入，震惊了金陵。
这可是悬镜司，是最得皇帝陛下信任的地方。
可惜，无论说情的，踩一脚的，还是探听消息的，梁帝陛下一概不见。他每日只在御书房与武英殿，前朝后宫，除了他召见的，别的一概不见。
接着，是誉王府被围。
没有人知道这位梁帝陛下想做些什么，两个最有可能得到那个位置的成年皇子都被禁足在府里，虽没有进一步的旨意，但明显意味着夺嫡到了最后。
京城人心惶惶，很多人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桩事情，想起了被埋在记忆深处的梁帝的狠辣手段。有的人战战兢兢不敢有动作；有的人不甘坐以待毙，翻出自己所有的底牌；有的人觉得机会来了。整个金陵，在平静的表面下，一股股暗流涌动起来，而梁帝那双微陷的眼睛锐利如刀。
事态进一步严重起来，已经有人被带走，人心惶惶。许多重量级的官员要求求见，梁帝仍是没有一句说明，没有召见一个。
风暴的中心，非常的平静。梁帝每日还有闲情召些重臣谈文论字，但不许涉及这桩事情，除此外，他频频召见刑部主官蔡荃。
很显然，他把案子交给了蔡荃。
可惜蔡荃是出名的硬骨头，没有人能从他那里套出什么话。
誉王的小舅子朱樾被带走。
夏冬被带走。
夏江被带走。
至此，局定。
誉王并不太明白事情是怎么把自己卷进去的。他并没有做太多，只是帮着夏江说了几句话，挤兑了靖王而已，这是他日常常做的，不应该有什么后果。至于后宫那件事情，也是静妃宫中的宫女向皇后告密，然后他告诉了夏江，听了夏江的吩咐选择在那个时候发难而已。他百般思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被禁足。无奈梁帝并不见他，也未明示，只是让一队侍卫围住了王府。
到底是握了实权多年的皇子，虽被禁足在府，各路消息还是源源不断地进来，当朱樾被带走时他心里就已经慌了，数次求见，梁帝只做不语。直到这日，梁帝令人送来厚厚一叠供述，最上面的是私炮坊纵火一事，他已经无力往下看，他知道自己的路已经走完了。他太了解这个父亲，梁帝最在意的是违逆他的心意。而誉王居然有能力将他认定的太子一手拉下，怎能让他不心惊？
靖王府中，一个偏僻的院落里，一片平静。掀起了这个大波涛之人正平静地躺在床榻之上，他的面色苍白中透着青灰色，嘴唇也是灰白，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让人知道他还活着，再不通医术的人看着他这副模样，也知道他的生机已是极微弱。
太医诊断说乌金丸之毒激起了他体内的旧疾，幸而他长期服用的寒衣荀珍的护心丹护住了他的心脉，再加上蔺晨每日金针驱毒，以及各种珍稀灵药不断，但也就只能保他不到一年的寿元。
靖王虽不太明白事情的究竟，但很清楚，正是这份脉案，正是这个年轻人用自己的命，在梁帝的天平上压上了重重的一个砝码，事态才开始往自己这边倾斜。
梁帝认为，无论如何，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没有人会拿自己的命去无偿的帮助别人。正是这份脉案，让梁帝认为，这是夏江为了保险，怕苏哲御前翻供，喂他吃了乌金丸，没想到他体弱，这一下险些要了他的命。夏江怕他死在悬镜司，索性让夏冬将他弃置在靖王府外，顺便将景琰拉下马。
而后来各府的反应，蔡荃查到的事情，更让他明确了夏江早就站在了誉王一边，之前的陷害太子，现在的陷害景琰，都是如出一辙，都是誉王在这把最利的剑的帮助下完成的。
靖王默默地看着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那个人，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如此手段，他该警惕，该厌恶，该避如蛇蝎才是，为什么他的心里却是深深的悲哀与痛苦？
事发之前，梅长苏只让人给他传了一句话：无论碰到什么，禀心而行而已。
他照着做了，无论事态是有利于自己还是不利于自己，他只禀着心意做好该做的事情，没有多余的辩解，或者陷害。
事情发展到现在，他当然明白，之前梅长苏的安排是事件的一部分，梁帝的心意是也是一部分，而自以为揣度出了梁帝心思的人们的作为又是导致如此结局的一部分。
靖王不明白的是，梅长苏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这么拼命？虽然他知道太医诊的不一定完全正确，但黎纲甄平脸上的悲戚，蔺晨开始几日几乎不眠不休地守着，手指搭在那脉上几乎没有稍离，以及梅长苏的脸色，他很清楚梅长苏为此付出的代价。
蔺晨很清楚。世界上最了解梅长苏的人就是蔺晨了。
当梅长苏在他的背上偷偷吞下他自己配的一粒药，低声说出“去靖王府”几个字然后就陷入昏迷之后，他握着梅长苏的手腕，明白了他所有的安排。
梅长苏只是厌倦了，厌倦了勾心斗角，厌倦了算计人心，他烦了，厌了，所以索性一次性把所有的东西都翻到牌面上。他以雷霆手段将所有黑暗中的内幕都翻到了梁帝面前，让他不得不看，不得不心惊。他想早点结束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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