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独酌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三十五. 弩张

    夜色浓厚,寒风凛冽,夏江飞驰在往郊外道观的路上。傍晚时收到言阙手书,约他到郊外道观一唔。想到这个一向清高看不上自己又奈何不了自己的老伙计如今要向自己低头他心里就有些畅快。虽然言阙手书里说有自己关心的人的下落,但夏江不以为意,这不过是言阙拿来引自己的噱头罢了,这么些年,自己手下那些探子尚且没有查到任何妻子的下落,就凭言阙,又能得到什么消息呢?

    他在心里盘算了一遍苏哲的供词。这个年轻人他实在琢磨不透,听了他那样的威胁,也没有流露出一丝的害怕。出于对他的忌惮,夏江并没敢让梅长苏写供状,虽然他很清楚这桩事梅长苏脱不了干系,但他害怕这供状里会埋了些自己没看出的陷阱,索性连供状证据都自己一力安排,只是让梅长苏签字画押罢了。

    这只是第一步,虽然什么证据也没找到,但他相信梅长苏一定与赤焰旧部有联系。那一日梅长苏在林府门前的表情让他印象深刻,那绝不是没有什么干系的人会有的表情。不过他并没有拷问梅长苏,他知道对梅长苏这样的人,拷问没有意义。他的身体太弱,经不起什么刑;而他的意志又太强,威逼利诱不会有用。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他们这类人的弱点是明明白白摆在那里的。既然梅长苏与林府,与赤焰大有渊源,那么他为了靖王而被定罪,面临死亡,以靖王的性子,不可能不救。还有那些被梅长苏隐匿的逆犯,若知道这样的消息,大概也会跳出来吧?他们这样的人不是最讲情义的么。

    他没看到的是,在他与梅长苏一番舌战他拂袖走后,凉亭的帘幕之后走出一个黑衣黑裙的身影,对着他离去的背影滴下两行泪来。

    梅长苏悲悯地看着夏冬,只是递过帕子,什么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

    虽然早就知道夏江在赤焰一案中的角色,但对于这个把自己一手带大的师父,夏冬心里还是存了些侥幸与幻想。

    受夏江之命赶来押梅长苏回牢房的少掌使赶来的时候,夏冬已恢复了她那副冰冷的模样。她冷冷地挥手让少掌使下去,这个差事她代劳了。将梅长苏送入牢房,在将出门之际,她的声音低得不可闻:“蔺公子已赶回来了,他下令计划提前,就在今晚。”

    梅长苏平静的面容出现了裂痕,这次的事情可以说是他一意孤行的。夏江一直在监视苏宅,在找他和江左盟庇护赤焰老兵的事情他知道,言侯一直让他忍耐。后来童路被捕,妙音坊被封,虽然童路所知有限,十三先生等人也在飞流的接应下逃脱,但他心里很是不甘心。正如夏江知道萧景琰的伤疤一般,梅长苏也很清楚夏江的伤疤就是那个这么多年过去仍然让他忌惮的小少年。只要涉及到祁王,涉及到林府,特别是涉及到赤焰少帅,夏江很难保持他那一贯的冷静。

    于是,赈灾结束正准备回京的蔺晨收到了他一直在寻找的一味药草的消息,而没有看到他应该看到的童路与妙音坊的信息;言侯则中了软蕙草之毒,待他从昏迷中醒来,梅长苏已因为在晋阳长公主诞辰之日前往林府祭拜引起夏江疑心,被带进了悬镜司。

    如今自己顺利地引起了夏江的猜疑,接下来他肯定要利用自己来陷害萧景琰。而夏江做的越多,在梁帝眼里就越可疑。他之所以那么信任夏江,正因为他认为夏江只忠于自己,而如今这把利剑已经自己换了主人,那么这剑越利,对自己的威胁也就越大。

    可是如今蔺晨提前赶了回来,他肯定不会放任自己再呆在这悬镜司,罢了罢了,反正该有的铺垫都已做完,只是夏江露出的马脚少些,不过以梁帝多疑的性格,也足够了。

    郊外,夏江大踏步走入道观的静室,带入一身的寒气。言侯正正襟危坐在翻着书卷,坐姿看似随意,背脊却挺得极直。见夏江进来,略略抬头,以手示意他坐下,顺手拿过坐在火盆里的水壶,泡一壶热茶,推了一杯到夏江手边,仿若他只是一个来访的老友一般。

    夏江嘴角翘起一丝讥讽,他推开手边的茶杯,单刀直入:“你找我来,说有一个我关心的人的消息,拿出来吧。”

    从怀里抽出一封略呈淡黄色的信套递过去,言侯神情幽幽:“当年嫂夫人寒心至极,走之时未与任何老友联系,不过五年前她还是捎了这封信给我。”

    夏江一把将信抽过,未及展开,闻言讶异:“为何是给你?她找你何事?”

    “也许是京中故人只剩我了吧。”言阙的眼神突转厉烈,尖锐地划过夏江的脸,“夏兄自己的手笔,怎么忘了?”

    夏江毫无所动,挑眉看向言阙。

    “她说令郎因患寒疾,未得成年而夭,自己也病重时日无多,惟愿京中故友,清明寒食能遥祭她一二……”

    他话未说完,夏江已急急展开信,未看到一半,嘴唇已是青白一片,双手如同痉挛一般,将信纸撕得粉碎。

    言阙眸中露出悲凉之色,叹道:“这差不多算是她最后一件遗物了,你也真撕得下手。”

    夏江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双手按在桌上,逼至面前,怒道:“你当时为什么不通知我?”

    “这信是写给我的,信里也没说让我通知你,”言阙的表情仍是水波不兴,“所以告不告诉你,什么时候告诉你,理当由我自己决定。我当时什么都不想跟你说,今天却又突然想说了,就是这样。”

    最初的一瞬间,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狠狠打击到的夏江似乎被激怒了,那发红的面皮,颤抖的身体,按在桌上的深深手印,无一不表明了他情绪上的剧烈动荡。不过夏江毕竟是夏江,第一波的怒意滚过之后,他立即开始努力收敛所有外露的情绪,只将最深的一抹怨毒藏于眸底,缓缓又坐了回去。

    “言阙,”恢复了漠然神色的悬镜司首尊调整了自己的音调,让它显得轻淡而又令人震颤,“你来为何?难道你指望用这样的消息来换苏哲的生路吗?”

    “夏兄连自小一起长大的同门师妹,结缡发妻都能弃之于不顾,使她愤而携子出走,这么多年也不见你如何在意,我又怎敢奢望你会为了独子的消息而放过长苏呢?”言阙拨着火盆里的火炭,“以夏兄的铁石心肠,我就是骗你贵公子尚好,苦苦哀求你放过长苏,又有可能吗?”

    言阙的脸色平静,虽是深夜,发丝一丝不苟,腰背挺直,“十多年前,我就不会对夏兄抱有任何幻想了,我只是突然想告诉你罢了,今夜之后,我大概再不会有与你说话的机会。”

    言阙说着往外走去:“想必夏兄也不想再看到我,这间茶室留给你罢,我先走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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