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独酌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番外·拾遗·五

    初夏夜里的乡村是寂静的,蝉鸣尚未响起。刚下过一阵不算大的雨,草上叶子上到处湿漉漉的一片,昆虫们的翅膀约也粘着了,偃旗息鼓各自躲在窝里眠着。只偶尔有一两声犬吠,最响的是抚仙湖的水,不时地拍向岸边,浪花破碎的声音在夜里分外分明。

    还没到萤火虫打着灯笼飞来飞去的时候,田野间寂静而黯淡,只零星的两三家农舍亮着灯,或许在准备黎明的远行?月色不亮,但总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印在湖面,也泛起片片波光。

    蔺晨在阡陌中穿行着,他宽大的袍袖摆动,纵横交错的田埂细流在他脚下如履平地。他的步伐看去并不如何快,似闲庭信步,但你眼睛一闭一睁,他便到了你视线难及的远处。

    他一径走,一径想着心事。

    为得清静,他并不让属下与自己联系,只每旬前往自己指定的联络点,拿取需要的物品以及往来的信件。这次拿到的物品里有老阁主寻来的几味灵草,他在寻思着怎么用会更为有效。在抚仙湖已住了月余,仙露茶早就喝到,若这几味药草能让长苏稍稍好转,不至于几步一喘,接下来他便准备带着长苏离了这往秦大师处去。

    很快,他便停留在了熟悉的小院前,毫无停顿地,他一个梯云纵,已落到院内天井处。看着唯一亮着灯的内室,他的眸子暗了暗。时已夜半,不多的几个仆从自然早就睡去,唯一能察觉到他行踪的飞流从熟睡中耳朵竖了竖,感觉是熟悉的气息,又放心地睡去。这亮着的灯下是何人,他自然清楚。

    大步地走去,饶是怒气上涌,他还是放轻了推门的动作。门吱嘎一声,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不容忽略,即使是正全副心神沉于书中的人。灯下的那个披着头发的青衣儒衫的年轻人被这声响惊得一个激灵,猛一下抬起头来,见是蔺晨,欢喜地招呼一声,还未来得及起身相迎,蔺晨已坐到了他对面,手按上了他的臂膀。

    满怀欢喜絮叨地问候了几句,蔺晨却毫无回应,只是这么神色平静地看着他,梅长苏的声音便渐渐低了下去。心思玲珑的他很快发现了不妥,他汕汕地笑着:“你不在,我这不是睡不着吗?马上睡,马上睡。”一边手上赶快将书合上,连书签都没来得及夹。

    他伸手要去拉蔺晨,蔺晨却纹丝不动。他诧异地顺着蔺晨的眼神看去,只见桌上躺着一个醒目的黑疙瘩,被剥开的小口上漏出金黄的果肉,还有明显的压印。

    他连忙抽纸包了它扔到纸篓里,忙乱地解释:“飞流拿来的烤地瓜,没问过你,我不敢乱吃,”顿了顿,“只尝了一小口,就一点点……”他有点语无伦次,眼睛也不敢直视蔺晨了,四下里乱瞄,这一下,看到一样东西,他不由在心里哀叹:“吾命休矣!”

    那一碗黑乎乎的药早没了一丝热气,在灯下越发黑幽幽,如一双阴深深的眼在看着他。

    天地良心,他真没有不吃药的心思,只是实在不爱喝,想着等会再喝,这么拖着拖着拖忘了罢了。

    他没胆再去看蔺晨的眼睛,解释的话在嘴里顿了顿,到底没出口,他猛地伸手将碗端起,灌了一大口进去。顿时,一股腥臭味从喉咙直逼上来,他没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蔺晨似乎早就料到,在这瞬间已拿下他手中的碗,撩起衣襟接住了他吐出的药液,又拿起桌上早凉透了的茶水给他漱口。

    将长苏安顿在床上,一边收拾残局,他的心在钝钝的痛着。他想到前世那个吃了冰续丹意气丰发的长苏,想着眼前这个连烤地瓜也不敢多吃一口的长苏。一个念头浮上心头:他这么强留着长苏是不是太过自私?无味单调的饮食,一日三餐腥苦的药,走不了几步的身子,被自己严格管制的作息。偶尔违背,还要担心被自己责备惩罚。

    他虽没有抬头,也能感觉到长苏一直小心翼翼粘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自己待他,是不是太过严苛了?这样的活着,真的是长苏想要的吗?

    念头既然浮起,便怎么也按不下去。

    他搂紧长苏,感觉着手下嶙峋的骨架,不禁一声长叹。

    本就不安的长苏这回连头皮都有些发麻,知道今晚把蔺晨的禁令犯了一个遍。他犹豫着惴惴不安地将手伸到蔺晨面前:“我错了,再不会忘记喝药了。”脸已涨得通红。

    揉捏着他修长笔直的手指,蔺晨终于灿颜一笑,能让堂堂一宗之主主动认错讨打,长苏待他的心意还用质疑么?无论前路如何,怀里有他,便走着罢,自己总是陪到底的。

    十指交握,他安抚着身边的人:“这药咱不喝了,我明日调整下药方,应该会好些。”他的脸上又恢复了惯常的不正经,坏笑着在长苏耳边低语,“这次饶过你,再有下次,”他的手滑到了长苏的身后,揉捏着他身上仅有的丰腴,“这儿可就要受苦啦。”吻着对方几欲滴血的耳垂,他终于还是问出了口:“长苏,悔么?”

    没头没脑的话,却让长苏立即明白了他纠结的心思。难得地扭头主动回应着他,他清晰地听见了那句“有你,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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