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独酌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八十九. 离开

    赤焰旧案的重审在金陵掀起极大的波澜。当年这桩案子几乎颠覆了朝局,席卷了大半城豪门贵族。其牵连之广,屠戮之盛,自大梁开国百年来是头一遭。而因为它证据的含糊,很多人心中都怀有疑惑与不平。但所有这些,在遍布的悬镜司各桩子的监控下,在看到一批又一批在菜市口被斩落的人头后,人们都紧紧闭上了嘴,不敢说不敢问。各酒楼茶座也俱挂上莫谈国事的牌子。直到多年后,这对于朝廷政策的谈论才稍稍放松了些。

    如今虽过去了十四年,但大多数年长的人都对当时的恐怖气氛怀有印象。随着谢玉手书的内容被泄漏,积压的悲愤很快发酵起来,朝野上下群情激奋,要严惩凶手,以慰英灵的上书淹没了新太子以及几个主审官的案头。

    聂锋聂铎卫铮等赤焰旧人均作为重要的证人早就移到了东宫,被妥善安置。夏江也被移交到了萧景琰手上,整个过程他还是没有找到机会说上一句话。没有人来问他什么。什么证据什么证人该什么时候怎么出现,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虽然事先聂锋与言侯与萧景琰推演过,但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要将案子翻得漂亮,不留一丝遗憾。他努力地周旋于众人之间,忙得连轴转,不敢放松一丝心弦。就连十五日的大婚,他也只是匆匆去按时点卯而已。很快就丢下了新娘,自己忙碌去了。幸而静贵妃及时补救,将新娘召入宫中抚慰。

    这些忙碌均与梅长苏无关。

    那天从宫里出来后,他还是病了。

    对于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他始终闭口不言。

    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黄昏时他突然坐起,一日未开口的他,紧紧握住陪在床边的蔺晨的手,说了一个字“走!”

    走去哪里?自然是北境。

    大梁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虎视眈眈的北渝与北燕自然不会错过。他们的兵马已经备的差不多了,抓住时机趁火打劫是必然的。相信不用过几天,烽火便会被点燃。

    至于翻案,已不需要他在场。萧景琰已经成长起来,还有言侯的指点,一切均在掌控之中,无需他多耗一分的心力。大家也很有默契地各自忙碌,并不烦扰于他。萧景琰还有一个暗暗压在心里的心愿,便是希望案情昭雪的一日,梅长苏能神采奕奕地站于人前,重新得回他原本的荣耀。为了这个心愿,他按捺着想去看长苏的冲动,只是不断让人送去各种长苏可能用上的名贵药材,想着他能好好休息几日,恢复些精神。

    有蔺晨在,一切很快安置妥当。

    黎纲甄平在苦苦哀求后,还是没有被落下。毕竟他俩只是小头目,早就写好口供后回了苏宅。而对于他俩,梅长苏早就如使臂指,多年的跟随,默契早成。要他重新培养适应两个手下他也不太愿意。

    在黎纲甄平收拾东西的空档,梅长苏带上蔺晨与飞流回了趟林府。林府言侯一直在打理着的,特别是宣布重审以后,他索性派了个管家带了些家人过来住着收拾,预备着正名后的正式祭拜。所以长苏此来倒也方便,虽临时起意,一应祭拜事物都是集全的。他认认真真地按大礼祭拜,头伏在地上,久久没有起来。

    蔺晨与他并列,飞流紧随其后。俱行了大礼。

    蔺晨行礼毕,见他趴伏在地上,肩膀微微耸动,估计他约莫是哭了。只是他的衣袍将脸完全遮住了,看不出什么表情。他知道这几日长苏的心绪起伏过于激动,他又习惯埋在心里的,情绪淤积于心,于他身体而言是极不好的。若能哭出来,发泄一通,倒也是好事。他跪立一边,默默地等着。

    飞流就有些耐不住了。他看看长苏,看看蔺晨,不明白怎么还不起来。蔺晨的衣角被他拉动,看着一脸委屈的少年,恍然忽略了他。他安抚地拍拍飞流的脑袋,示意他先起来玩去。

    长苏确实在哭。委屈不知从何而起,他自己也说不清。或许从萧选那杯毒酒开始?或许从莅阳御前陈词开始?或许更早,早在梅岭就开始了?

    如今,在家里,在父母面前,他只是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眼泪怎么也憋不住,在拜下去的那一刻便夺眶而出。但即使如此,长久的压抑,他已不会嚎啕大哭了。他压抑地,一点点地抽动着身体,借着伏在地上的姿势,痛痛快快地哭着。眼泪无声地奔流,已经在地上形成了水洼,濡湿了衣襟,仍在愈演愈烈。瘦小的身体如何能流出这许多的泪水?

    静静的夜里,一小队马车悄悄地驶离了金陵城。

    车辙咿咿呀呀地划破夜的宁静,又很快被夜的宁静吞没。

    城外,辛劳了一日的人们早就沉入了梦乡,偶尔几声老鸦的叫声吵起一阵犬吠。

    马车里,飞流早已蜷在角落睡熟。蔺晨正用小手指在一点点地描摹长苏的眉眼。长苏已经睡熟,他的头枕在蔺晨的腿上,身子稍稍有些蜷缩。车里空间已不算小,但要完全伸展开还是不可能,蔺晨只能不时调整下他的睡姿,让他能更舒服些。灯早就熄了,月光透过挑起一个角的窗洒了进来,并不多,印出的倒影与实物在车里隐隐绰绰地交融着,辨认不清。但对于蔺晨自然是无碍的,夜里于他,如同白昼。他温柔地,含笑地,细细地看着长苏,指头在他脸上轻轻地描画着。狠哭过一场,虽是收拾过了,长苏的眼角仍泛着红,狭长的桃花眼此刻紧闭着,眉眼处还泛了些水光,在月色下暧昧地闪着光泽。这是蔺晨不自禁地亲吻留下的痕迹。

    从林府出来,长苏不顾黎纲的劝阻,坚持连夜赶路,也不肯在路上的客栈驿馆宿歇,无奈的众人只好匆匆上路,轮流休憩。幸喜蔺晨一心想将长苏拐去游山玩水,早早就亲自设计备好马车,这车外表不怎么起眼,难得的是机括处不知蔺晨做了什么手脚,行走起来极为平稳,于车上宿歇于长苏来说并无挂碍。狠哭过的他自然是累极,强撑着写了几封信,交代了送往的时间与府邸,便沉沉睡去,像个任性的孩子,丝毫不管这番举动会惊起多大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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