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独酌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八十八. 毒酒

    在殿内一角的案桌上,放着一个茶盘,盘内一酒壶,一杯酒。这是梅长苏来之前萧选就让人备好的。他本想无论梅长苏是不是林殊,都这么一杯酒下去,干净利落。

    但看着眼前这个不再飞扬跳脱的青年,他犹豫了。不,他可不是心软。在权力中浸淫了这么多年的帝王的心早就如铁石般坚硬,顽固不可摧。他并不后悔当初对林殊所在的北营下了最酷绝的命令,他只遗憾在那样的境况下还能让他逃出一条生路,在今天站在自己面前,以至于自己大意落入狼狈的境地。

    萧选在案桌前坐下,招呼梅长苏坐在他对面。也许是回忆起之前的缘故,他的面容带了些柔和,动作亲切,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他还是那个宠着纵着林殊的皇帝舅舅。

    看着那长颈白瓷弯嘴细壶,梅长苏一直维持着的平静的面具有些微的裂开,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自在地在萧选对面坐下,坐姿带了些随意。他依旧没有说话,继续看萧选如何动作。

    从小在宫廷混着长大的他对这种套路自然很熟悉,他不会以为这是萧选在自斟自饮。这个酒壶以及那一杯酒会是什么他心里很清楚。看来在他来之前萧选已经做好除掉他的准备了。这才是萧选正常的人设嘛,无论能不能确定他是林殊,除了才能绝后患。若不是,杀错一个江湖中人又如何呢?他可是高高在上的帝王,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要你死,你还能怨恨不成?

    看来今日自己是难走出去了。梅长苏心下叹息。他很清楚萧选除去自己的决心有多大。不过翻案的大局已定,只是接下来的北境用兵,自己是难披征袍了。

    虽然禁卫军首领蒙挚是自己人,门口守着的高湛也已经投向了静贵妃,但梅长苏不觉得自己能逃过这一劫。他在明面上只是一个白衣客卿,一个乏善可陈没有什么功绩的偏向新太子的江湖人士诡遹谋士而已。蒙挚不在,禁卫军不会为这么点小事违逆一个帝王。高湛也不会。

   “小殊,”萧选摇晃着酒壶,“你很相信景琰吧?”

   “这可不对,”他摇晃着脑袋,显然没有要梅长苏回答的意思,“这个位置是个诅咒,你知道吗?每一个坐上来的人都会变,变得到最后他自己都认不出来。”

   “当初,我和你爹也像你和景琰一样。”他的目光里带了些怀念,“我们一起长大,一起上战场,说好我做君王,他做大将军。”

   “可是,慢慢的,我们都变了。”

   “不,变的是你!我爹从来没有变过!”梅长苏终于开口了,“他对大梁忠心耿耿,常年在那苦寒之地镇守,身经百战,不知留下多少伤痛,最后却换得如此下场!”

   “你错了,我只是赶在了他完全变化之前。”萧选的目光有些迷离,“在最高的权力面前,那些兄弟之情又怎么够呢?景禹一天天长大,你父亲一天天偏向他,那个毫不犹豫站在我身后的兄弟已经站在了景禹身后,已经改换门庭,选择了景禹。”他摇摇手,制止住梅长苏想要出口的反驳,“你不用说什么那是因为景禹的观点才是正确的,你无法否认,如果景禹身上没有你们林家的血,你爹根本不可能那么维护他。”

   “笑话!朕还年富力强,景禹还不是太子,他们一个个的,就已经把他当作明主,旗帜分明地站在了他身后,给他撑腰,和朕作对!”他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手也无意识地在空中挥动。

    梅长苏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他目光悲悯地看着这个有些癔狂的老态毕现的老人,所有的声讨都失去了意义。

    萧选碰触到他那冷冷的平静的,若深潭一般幽邃而毫无表情的眼眸,不由得一个激灵,那双眼里没有愤怒,没有害怕,什么也没有,只是这么空空洞洞地看着自己。他的话说不下去了,他悄悄收回舞动在空中的手。

    顿了顿,他的目光又回到眼前的酒壶上。

    他拿起酒壶向长苏示意:“这里面是什么相信你清楚。”

    得到长苏点头后他继续:“但我如今并没有非要你死的理由。我把这个选择权交给你。”

   “如今你心愿已了,这一杯下去,一切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笑着,面容有些扭曲,有些诡异。

   “你若不想喝,我也不勉强你。只是你到底是我最爱的妹妹唯一的孩子,我奉劝你一句,很多时候,活比死可怕。”

   “活得长了,你会发现你以前做的很多事,坚持的很多东西,都成了笑话。”

    梅长苏知道他的意思。老实说,他也没有信心景琰待他的态度会不会变。自古帝王多薄情。不过,他本没有留在朝廷的打算,自然不需要去挑战这帝王的情感。

    他将手覆盖在杯子上,笑看着梁帝:“你放心,景琰不是你,我也不是我爹。何况,我答应了一个人,此生这条命是他的,没有他的允许,再艰难,我也得活着。”

    他俩的目光在空中胶着,久久没有人说话。

    突然,门被一把推开,萧景琰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在这已经颇凉的天气,他的额头上满布了豆大的汗珠,显然是经过一番不短的奔跑。

    殿很小,他的目光一扫,就已经看明白目前的状况,或者是他以为的状况。

    他三两步抢到案桌前,将长苏用力往身后拉,用自己的身体将他挡了个结实。他的鹿眼瞪得圆圆的,带着动物凶狠的红光。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这么凶狠地瞪着他一向害怕敬畏的父皇,他缓缓拿起酒杯,举起,送到自己唇边,看着萧选有些诧异情绪复杂但毫无阻拦的眼睛,他只这么看着他,目光缩紧不放,手上的杯子又缓缓离开嘴唇,慢慢向下倾倒。这期间,他只是锁定着老皇的眼睛,看着他在自己的动作下渐渐委顿。

    酒一滴滴往下落,属于梁帝萧选的王朝已经彻底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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