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 真相
这几个字如闪电般在他的脑子里划开，炸响。原来如此！难怪霓凰对他另眼相看；难怪言阙对他亲若子侄；难怪从来对谋士对谋略毫无好感的萧景琰这两年如有神助！他心里恍然。没有任何证据，没有任何缘由的，他就相信了夏江，相信了这个消息。与其说他是相信夏江，不如说他迫切地需要一个理由，需要一个让他接受他的失败的理由；需要一个让萧景琰改变如此大的理由。并不是他对萧景琰看走眼了，而是对方是处心积虑了这许久，是那个少年时就惊才绝艳满金陵的人物。难怪自己会输，不是吗？
脚步声匆匆响起，他到底还是皇帝，高湛带着正当值的几个太医快步赶来。萧选在帐内勾勾嘴角，在帐子被重新勾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收拾停当，脸色蜡黄，无力地靠在龙枕上，气促而急，十足一个被气坏的体弱的年迈君王。
太医仔细诊过，开了一帖药，药方梁帝自己细细看过，让人煎了来服下，沐浴入睡。没多久他便朦胧睡去。高湛在床前守候了一阵，见他呼吸平稳下来，没有了什么声响，便悄悄地退出了侧门外。
侧门外是一条长长的云顶折廊，不知何时，刚被梁帝粗暴拒绝的静贵妃已安静地出现在了这里。她只是简单地卸去了些冠戴，因为今日贺生的缘故，衣饰较往常华丽了许多，但这几乎登顶的宫廷贵气，在她身上，却异常地柔和下来。她温婉地立于廊下，衣袂飘飘，风满襟袖，目光澄澈宁逸，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
高湛迎着她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看着这位不声不响间升到了顶点的娘娘，深深地鞠了一躬，又轻轻地退回了殿中。
帐内，梁帝的气息已渐渐紊乱，很快开始骚动起来，似乎极不安稳。渐渐地，响动越来越大，似乎在撕扯，叫嚷，嘴里的声音含糊不可辨。
静贵妃已进入了室内，没有人敢阻拦，侍卫、随从、宫女都对着她深深地弯下了腰。她平静地看着这个在榻上扭曲的身影，平静的眸子里冷淡无波。没有多久，梁帝的衣服已被汗透。静静地看了一会，她轻声吐出指令：“把陛下唤醒吧，又在做恶梦了。”
室内众人如同得到指令的木偶一般，马上从静止的状态动了起来。一应捧着漱盆、茶水、巾帕、拂尘等物的宫婢如雁翅而立。高湛轻轻叫唤推动着梁帝。
多年的宫廷生活并没有让梁帝失去警惕。很快他就醒了过来。看着面前静贵妃熟悉的脸，依旧那么平静温婉，但他心里却升起极高的警惕，不由得往后退了退。他清楚，林家对于眼前这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而林殊的回来，她绝不可能不知情。他已忘了，这个消息完全没有经过证实，他在心里已经将它当成事实。自己当初怎么会把她留下？何况她还是医女出生。他强自压抑住心里翻起的恨意与狠毒，控制住几乎要狰狞的脸部肌肉，恨恨地骂道：“你还敢出现在朕面前！”
听着静贵妃说着什么真相说着景琰只是要一个真相，不会做任何欺君枉上对自己不利的话，萧选在心内暗笑。在知道了林殊回来了之后，他如何还会相信这样的话？自幼生在这宫廷中的他，最是了解这个位置的诱惑与无情。萧景琰自然是不会要自己的命的，他没有这个必要，也不想招惹这样的麻烦。朝堂已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萧选，已成了没牙的老虎。至于真相，事情已经过去这许久，这真相又如何能抵得过帝王威严的被挑战被质疑被胁迫？他萧景琰真有孝心，就不该拿这个来逼自己的君父！无非是借此来架空自己罢了。这样的事情，在这座宫殿里，发生的还少吗？只恨自己信错了这对母子！
他将一个有些歇斯底里有些害怕得到了保证又有些不甘还有些安心的衰老帝王演得极好，毕竟，有一大半是他的本色。好不容易待静贵妃离开，萧选的手心已被自己的指甲压出了好几个血痕。既然萧景琰要装一副父慈子孝的把戏，那自己就好好配合他玩一玩罢！
第二日，他照常上武英殿，召两个翰林说说闲话，找两个宗室叙叙家常，除了不再踏入芷萝宫外，没见有啥异常。静贵妃也自安静地待在芷萝宫里，不出来扰他。甚至在萧景琰来例行请安时，他也只是板着脸不予理会，没有什么刁难的动作。很是诧异的萧景琰留在殿内观察了好一会，见他只是说些没甚要紧的话，对昨日的事情只字不提，似乎已经认清了形势与自己的状况。
还一大堆事务在身的萧景琰虽然心里不太安心，但想不出他还能做些什么，很快就去忙自己的了。他不知道，在他走后没多久，萧选在说起一个什么时，突然提起客卿苏哲的文采可是连霓凰都赞不绝口的，当下就命随侍的小黄门去宣苏哲上殿。他依旧是皇帝，这样的命令很正常，似乎对太子毫无关碍，很快被执行。
从昨日以来，苏宅便陷入一片欢腾。众人恨不得能放些焰火来庆祝。筹划了这许久的事情终于迈出了最难的一步，稳重如言侯都不免落下泪来。各个粗豪的汉子回首这十几年的隐姓埋名忍辱负重，无不梗咽。好酒被不断送上来，多年的夙愿成真，各人无不开怀畅饮，就连梅长苏，也被蔺晨准许喝上了一两杯的果酒。幸而有蔺晨这个蒙古大夫在，第二日，宿醉的众人才免除了头疼之苦。但还是都起得迟了。正说笑嬉闹间，来传圣意的小黄门的到来给苏宅大大泼了盆冷水。欢乐的气氛一扫而空。虽不明了梁帝找梅长苏是何用意，但昨日的梁帝与太子已是彻底撕破了脸皮，而传唤明显站在太子这边的梅长苏，显然不可能是好意。
看着梅长苏离去的背影，蔺晨很快下了一连串的指令，从蒙挚到言侯还有宫内的暗线，所有能调动的均调动起来，就算暴露又如何，他要确保长苏的安全。黎纲和甄平不敢怠慢，各自匆匆去找人。闭目在脑中飞快地将指令过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之后，蔺晨倚坐在门边，拔出随身的秋水剑，细细擦拭起来，若是长苏有事，他不介意去闯一闯这大梁的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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