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独酌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八十五. 臣附议

    武英殿上,如果说莅阳长公主的声声泣血,使得殿内的气氛如滚油般被层层加温,那么当一身太子冕服气宇轩昂的萧景琰站出来高声呼出的一声“儿臣附议”如点燃了一串爆竹般,殿堂里被一声声的“臣附议”点燃。一个又一个重臣宗室站了出来,一声又一声的“臣附议”炸响朝堂。按班排序,次序井然,声震寰宇。

    梁帝眯缝着他已经浑浊了的老眼,阴狠的目光如毒蛇的信子般在面前的人身上一个个扫着:仍维持着叩首之姿的莅阳;激动地挥舞着手叫嚷着的穆青;眼眸微微发红的纪王;面容冷静眼神锐利的言侯;…… 最后停留在笔直挺立,眼神不闪不避,坚定地与自己对视的萧景琰身上。

    以梁帝的老辣,如何不知道这是个早就布下的针对自己的局。

    是他一手捧起来的新太子针对他的局。

    这个儿子对于赤焰一案的态度他是很清楚的,被他打压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改过初衷。后来的父慈子孝,他只以为是他终于学乖了,学会了放下,学会了遗忘。原来他一直都没有放弃,在他不知不觉间,已做好了所有的布置,然后给自己来了这么一招。若是咬紧牙不答应又会如何?他萧景琰有胆逼宫吗?!

    老臣、新臣、皇族、后宫……他的目光再一次依次在殿内扫视着,却没能在这些人的面庞上看到一个自己希望看到的表情。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激动,洋溢着愤怒,就连一贯温顺的静贵妃,脸上也带着让他诧异的陌生的从未见过的亮光。

    属于自己的王朝已经落幕,萧景琰的势力已经生成,稳定。让他气愤的是,这是他一手扶起的,是他一点点交到他的手上的!而最让他愤怒的是,他还没有想放手的禁卫军,他作为依仗,他一心以为最是忠诚于他的蒙挚,居然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时候站在了萧景琰这一边!

    他在殿内环视,没有看见蒙挚的身影,大约在殿外布置,而自己一直以为的防身利器原来已成了指向自己的刀!

    细细数去,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一无所有。

    萧景琰已成长到如此地步!

    之前莅阳刚开口,他就呵斥禁卫军,让他们将莅阳拉走。可是这么几个健壮的汉子居然奈何不了一个女子!他们只是碰触一下莅阳就收回了手,任由莅阳将手书念完的举动让从宫斗中厮杀出来的梁帝刹那明白了禁卫军已经反水。从袖袋里摸出的号令暗卫的令牌不知何时已滑落在地,很显然,随着蒙挚的背叛,这只他自己亲建的暗卫也不可能在自己的掌控中了。

    夏江的怀疑没错!萧景琰竟如此奸猾,连自己都被他瞒过,直以为他是鲁直真挚的君子!还有静妃!这背后少不了她的手脚!他的心中无比悲凉,在这一刻,雄踞至尊之位,称孤道寡数十年的梁帝才真正品尝到了孤立无援的滋味。

    在他沉默的这一段时间,殿内的喧嚣慢慢归于寂无,一个又一个人安静了下来,没有人说话,大家都沉默地安静地看着最高位置上这个佝偻着身体的苍老帝皇,等着他做出最后的决断。每一个人的表情都表明了他的态度,他们一个个目光坚定,就连一贯有些畏缩的豫王淮王也挺直了身形站在进谏的队列中,没有一个人退缩。沉默,是一种更为可怕的态度和力量。

    开始时,梁帝尚且目光凶狠地对瞪着,丝毫不肯退缩。但慢慢的,他很清晰的认识到,事情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无论僵持多久,输的都只能是他。若坚持不松口,接下来的后果也许是他无法承受的。

    缓慢的,他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准奏”。

    这两个字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说完,他神情木然地瘫在了龙椅上,在这一刻,他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衰老下去。但没有人多看他一眼。殿内重新喧闹起来,群臣在商讨主审的人选。他一点没听,一点不想关心,从他说出准奏之后,结局已经注定。若萧景琰没有足够的把握,他根本不可能来这么一出。

    主审的人选萧景琰早就思虑周全,借一个大臣之口提了出来。纪王、言侯和大理寺正卿叶士祯无不是德高望重公正无私之人,很快就被群臣通过接受。既然已经松口,梁帝自然不会再在这些上面做什么文章。他听都没有听清是谁,就一一准奏了。

    事毕,他几乎是逃也似的上了帝辇,离开了这间让他备觉耻辱的大殿。他没有看到,在宫殿的一角,梅长苏一直安安静静地看着这一场大戏,看着这个独断专行的帝王落幕。他的眼睛深不见底,情绪莫辨,脸上表情也未有丝毫的波动。

    在龙辇里,梁帝缩成一团,寒意席卷身躯。在昏昏沉沉间,他突然想起早间出发时听到过越妃的嘶喊,似乎是叫着告密什么的。他的精神又亢奋起来,似乎抓到了什么救命的利器一般。他掀开龙辇的门帘,一叠声地叫唤“召越妃”。

    皇帝的旨意很快被执行。在他到达寝殿时,已成一个老妇,毫无往日风采的越妃已被带入殿中。听着她语无伦次地嘶喊,话语中透露出的东西毫无意义。梁帝认识到自己又犯了错误,自己都已奈萧景琰不了了,他怎么会天真地以为被幽禁多年的越妃手上能有什么钳制他的秘密?

    让禁卫将抓紧自己的越妃拉了出去,他痛苦地抱着头倒在了床榻之中。在倾倒下去的一刻,有一个蜡球从他的衣襟里滚了出来,淡淡的黄色在明黄的被褥上并不算是显眼。这应该是有人趁着将越妃从他身上拉扯下去时塞给他的。

    他眼眸一转,翻身用袍袖将它盖住,捻进了手心,嘴里却叫嚷着让高湛快去找太医,他头痛心闷。

    赶着过来帮他揉胸的高湛被他赶去找太医,屋里的侍卫被他赶了个干净,他的手一阵乱挥,挥到了帐勾上,明黄的帐子落了下来,将床笼了个严实。

    他一边哼哼着,一边快速将蜡丸捻开,这是夏江给他传递消息的专用手法,他很容易从一片杂乱的字符中读出了夏江传递给他的信息:梅长苏即林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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