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独酌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七十七. 权柄

    凡掌权柄者,一曰忍,包括克制自己之忍、容人之忍、以及对付政敌的残忍。二曰决断明快,三曰极强的权利欲。

    此三者,梅长苏均未达标。

    克制自己与容人之忍他倒是能做到,对付政敌本人也还好,于其家属却总有些心软,不过实在是这些人与他从小就各有瓜葛,血缘亲缘相绊,时而心下戚然,倒也怪不得他。诀断明快他在战场江湖都没有问题,还是一样,面对故人,虽布局十余载,下子之时难免犹豫彷徨。第三条他就完全做不到了。

    自誉王之事以来,他心下颇为不痛快。具体缘由,却连自己都不甚明了。夜深难寐,不免临窗自省。他于誉王倒不觉得无辜,只是誉王妃蓝瑾,素日待林殊等人颇为温和,称得上贤良淑德,外事从来不问。行事至今,夏江已在手,萧选日益老迈,景琰上位已属必然。他却渐渐迷失,心茫茫然。金陵诸事诸人他不想去想,北境战事又还毫无头绪。

    从床上坐直起身,他将床边的窗子推开,春雨扑面而来。将手伸出来与雨水相逗弄,或着力一划,看雨线一断又立即连上;或拿手心来接,任雨水在掌心里微微涟漪。细长的手指被雨水浸润,凉意渐渐熄灭了他心内的烦躁。他什么也不再想,只是就这么玩着幼稚时的游戏。

    蔺晨醒的时候梅长苏正玩得高兴,窗外檐下留着的灯将雨丝映得颇为清晰,他的脸侧对着蔺晨,淡淡黄色的光笼得他白皙的脸散发着微微的光泽,秀气的鼻子挺翘着,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做着各种花样。他这会在玩影子了,廊下兰花的影子加上他手指的影子,在做各种怪样,如此孩子玩意,他偏能玩得高兴。但他的眼里,却殊无笑意,神思已不知飘荡于何处。

    许是夜雨飘了些入口鼻,凉气呛得他好一阵咳,蔺晨哪里还敢再看,赶紧将人揽入怀里顺气。

    缓过气的梅长苏赶忙将手缩入袖里,撞见蔺晨的笑眼,胆气不由得壮了些,他闭上眼窝进蔺晨的怀里,咕哝着:“阿晨,我睡不着。”

   “睡不着不会和我说?”蔺晨没好气地应着,将他的手拉出来塞进自己怀里,被那冰凉的触感弄得一个激灵,睡意也没了。关上窗,他拉了长苏靠坐在床头,修长温暖的手指在他头上按摩着,两人有一声没一声的说起话来。

   “长苏,”

   “嗯?”

   “当初收拢江左盟的时候我看你很是杀伐决断嘛,怎么到金陵就这般婆妈豆腐心起来了?”

   “阿晨,你也觉得我的心不够硬是么?”

   “简直就是水磨豆腐!还好你聪明,选择了跟我走,你这性子,豫津还比你更适合在朝堂上混。”

   “道理你都懂,但做起来就是心里难受对吧?”

   “嗯,阿晨,其实我知道源头都在萧选这里。萧景桓当年年纪尚轻,所为有限,最多就是推波助澜一下,没有做什么实质的事情。夏江谢玉无非是窥准了帝王心事罢了。说起那手段,其实很粗劣。你说萧选这些年,就对当年的事情没有丝毫怀疑过吗?看他对迷幻草的反应,心里不可能没有触动,他怎么就没有一丝想追求真相的意思呢?那是他的皇长子,是一心辅佐他上位的大哥啊!”

   “那个位置真的那么可怕吗?人坐到了那里就会变吗?心肠会变得铁硬?”

   “权利真是可怕的东西呵!”

   “快了,长苏。夏江好好的关在铺子里,言叔已说动了言皇后交出了皇后印玺,自锁于正阳宫。柳澄领头上表请立萧景琰为储君,而萧选这次没有再留中不发,已发内廷讨论了,估计这几天结果就会下来。谢玉那里可以做下一步安排了。到时候,不管萧选如何不情愿,也只能看着事态发展。长苏,到时候,他会明白,帝王,也不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

   “这些事情,你若不喜欢,就不管了罢,已经到这一步,该怎么走向,言叔心中有数。”

   “你若不愿意看见这些,我陪你出去走走?”

   “蔺晨”

   “嗯?”

   “我之前并不是只想着翻案的,若只是为了翻案,为了复仇,我有更快速的手段。我本想用阳谋,堂堂正正地让大家认识到这是一个错误,必须纠正。我只是想把真相摊出来,我希望什么都在阳光下。若是用阴谋手段,行正则正,行邪则邪,可是孰正孰邪,谁又来保证?难道胜者为正,败者则为邪么?”

   “可是一步步走来,我知道我错了。我只能不断调整,不断改变。我原以为不论用何手段,真相才是最重要的。但现在我疑惑了。”

   “走到如今,许多东西已大违我本心。我不知道以后该如何避免赤焰旧事重演。知道内情的只会佩服我手段非凡,而心羡之慕之学之。”

   “蔺晨,若人心皆如此,我朝危矣。”

   “长苏,当权柄集于一人,或一个集团手上时,不论他是皇帝还是权臣,这是难免的。”

   “生杀荣辱均在主君的一念之间,毫无钳制,如此权利,如何不可怕?天下悠悠众口,若不理会,尔又奈何?”

   “你不是和我说过,你的老师黎老一直在研究这个,以黎老所学,尚且没有找到办法,可见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长苏,这些事情你之后慢慢再考虑如何?反正你家发小如今还是听话得很,也不是什么爱弄机巧的。上有所好,下必行焉,相信他提拔的多会是些直肠子的武人。”

   “你还是先想想北境罢。你的骨子里就是个军人,为上位者,应知人善任。而放眼如今的大梁,运筹帷幄排兵布阵还有谁能胜过你?金陵诸事自有言叔把握。如今北方局势已明确:北渝计划集结的兵力有十万,北燕准备集结的有五万。有一个好消息是北燕很有希望成为统帅的拓跋昊是暗地支持七皇子的,而不是你选的六皇子。你当年故意留了这么一个人吗?北渝的统帅还没有定,关于各派多少兵各部落还在争吵,等他们吵完大概还需要一些时间。”

   “所以,最重要的,你先放空自己好好睡上一觉,若你病了,才真是他们之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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