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独酌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六十八. 萧选

    然而这祥瑞并没有给萧选带来些好运。

    高兴的情绪只持续到午后。

    他前些时候从禁军处及原悬镜司挑选了一些身家清白的人作为暗卫,除了轮班值守在他身旁的暗处,还负担了一些暗中的调查。与原高湛负责的宫中的消息渠道平行。这些,他是避开高湛布置的。

    自从夏江背叛以后,他很是觉得步履艰难,原来只需交代一句话下去,夏江自然会办得好好的。如今对高湛他不能全然信任,对刑部又不太满意。只好自己亲自挑选培训一些人来进行一些暗中的事务。

    下午时分,几路他安排的人手都陆续有了消息回复,结果倒是和他之前猜想的差不多,玲珑公主印确实出现了。之前刑部已确认陈氏有滑族血脉,只是没有什么证据牵扯滑族。蔡荃不知道滑族旧事,他萧选还能不知道吗?至于为什么沉寂这许久突然冒出来也很好解释,当年的知情者还有夏江!只有他最清楚这些事情,连皇后言侯于誉王的身世都不甚明白。只有夏江有这动机。他唯有把萧景桓的身世透给滑族,联手滑族推了景桓上位,他才会有活路!

    同时他还意外的收到消息,这所谓的祥瑞石头早在年前就送到了誉王府!而萧景桓今天才拿出来,到底有何居心萧选已懒得去想了。他只是对誉王今日的态度有些诧异,随意交代了一句让人去查查这是否真是祥瑞。

    而傍晚时分太医院里他的脉案又差点被盗这样的消息再次惹怒了他。

    当晚,也许是因为白日情绪的过于激动反复,晚饭过后萧选便疲累得上了塌。他很快陷入恍惚之中。

    影影绰绰很多人影在身前闪动。

    他勉强睁眼看去,宸妃一袭白衣挂在梁上,晃晃悠悠。他正想呵斥,却见一身着囚衣的清瘦男子举起一觞酒,念着“父不知子,子不知父”,连念三遍,伸手握住宸妃,两人相携而去,并无一人有看他一眼。

    他看见晋阳横剑自刎,裙子旋转着铺开如一朵鲜花委地。

    很快,场景又在变幻,他看见玲珑被按在地上,自己拿了杯酒硬往她嘴里喂去。她的嘴角流出血来,她的声音凄厉如夜枭“萧选,你不得好死!”

    他又看见了他的父皇,一身是血,在看着他嘶哄“你一定会有报应的!”

    他知道自己是陷入了梦魇。也许是傍晚时候看到的案卷勾起了他久远的回忆;也许是这些日子的虚弱,对儿子的怀疑勾起了心中最隐秘的害怕?

    他故作坚定地站着,手按着腰上的刀,怒视着这一幕幕画面。

    他知道,他是帝王,是有神灵保佑的,这些魍魉魑魅伤害不了他。

    他对着他们怒视:我只是想活,我只是想保住这个位置, 我没有错!我没有做错什么!都是你们逼我的!

    刚开始的害怕过去之后,他并没有太过担心。他不信鬼神之说,这些只不过是藏在心里的旧事被勾起罢了,如何伤得了他?他的身体他知道,只是因为年老而衰退,并无致命的危险。太医说只要好好保养,寿元还是可期的。

    他在等,等高湛发现他的异常。他每日里的生活都很有规律,固定时间起床洗漱。自从陈氏的事情之后,他独自起居。不算大的卧室里,金黄绣龙的帐子密密实实的将他罩着,高湛亲自带两个小太监守夜,暗处还有他亲自从禁军中挑选的暗卫轮流隐蔽值守,连高湛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外围是值夜的禁军巡逻的声音。一切防卫是他亲自拟定,滴水不漏。

    果然,很快,他听到高湛在叫他,但声音似乎很缥缈很遥远,他没有听到自己的应答。感觉到一只手伸了过来,探到自己额头上,然后是一声惊呼,有一些人忙乱着进来了。

    他听到高湛在一叠声的吩咐着什么,声音里难掩焦急。兜兜转转,自己身边只有这么一个人在真心着急呵。

    他的身体潮热软塌,连一个指头都动不了。这副皮囊已在渐老。意识却仿佛渐渐抽离,他觉得自己游离在空中,在冷眼看着。

    太医已挤成一团,轮流把着脉,七嘴八舌,总算是商量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药方,

    皇后在指责什么,有人在磕头求饶。一切乱糟糟的,把他搅得很烦。

    有人端药过来喂他了。苦涩的药水顺着喉管下流,他感觉到自己在吞咽。很快,又陷入了昏睡。

    依旧是半梦半醒,但旧事旧人倒没有再出现。

    他不知自己是想再看见还是不想再看见。

    他只能从药水与汤粥被喂入嘴里的次数来感觉着时间。

    他感觉到周围渐渐安静,应该是夜深了,人渐渐散去,黄色的帐子撒下来,将他密密裹住,只有他自己。

    但好像有脚步进来了。他全身警惕起来,所有的细胞调动起来,难道如此严密的防护网还有人能突破?

    一阵熟悉的药香,一双柔软修长的手轻轻将自己的头搁置在温热的所在,那手在自己头上轻轻揉捏。

    他知道来的是谁了。原来最是忠心的高湛也倒向别人了么?

    他的身子不由得紧绷,等着来人的进一步动作,手已经准备一有不对就拼了力去拉垂在头上的拉绳。不怕不怕,还有暗卫在守着呢,他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帐子被掀开,窗户被打开,熏香炉被拿走,温湿的毛巾被覆盖在自己额头,一点点带走热量。胸臆间的憋闷感渐渐散去,他觉着自己的脑袋清醒了一些。

    “陛下的烧一直未退,那起子太医又只求无过,奴想着娘娘或许会有办法,只是陛下如今不许各位娘娘进来,只好委屈娘娘借医女身份进来。”他听到高湛在低声说话。

   “有什么好委屈的,我本就医女出身。能让陛下减轻点痛苦,早点醒来,便是我的福分了。”

    静妃的声音依旧温婉平静,“太医的方子我看了,并无问题。我自己做了些精油,你时常给陛下擦一擦,他的烧会退得快一点。”

    药油倒在了太阳穴上,静妃温热的手掌按在上面摩擦着。然后是手肘,心口。静妃一边揉捏着,一边和高湛解说。

    高湛守在萧选身边,一遍遍地换着他额上的毛巾。

    萧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睡沉了过去。

    萧选此次很是病了几日,第二日他就有了些清醒,但晚上,他依旧装着昏睡的样子,连着几日的深夜,静妃悄悄的来,安静的走,如暗夜里的精灵,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春梦了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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