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独酌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六十四. 父子

    这个二月可真是热闹,各种消息折腾得金陵城满城风雨,阴晴莫辨。

    自萧选被刺后,各种阴谋说在市井间流传。

    其中滑族复仇的说法最得人相信,据说陈氏的母亲便是滑族的贵女。当年滑族被灭,不少贵女进了大梁达官贵人的后院。虽然刑部一再辟谣说纯属陈氏个人行为,但按不住大众爱脑补啊。

    当然也有人暗搓搓指向两个亲王,但没有人敢附和,这种事情只能自己私底下揣测一下,特别对于各部官员来说,这可是关系到站位问题,不可不慎。

    在此期间,适逢三年一次的春闱,之前靖王举荐了程之忌老大人做主考,配上六部侍郎中最年轻气盛的官员做副主考。这一组老少配的效果相当惊人,此次科考,可以说是多年来最干净最公平的一次科考,大家对结果都很信服,没有引起动荡。对靖王的办事能力更加的信服。

    可惜,如今看在梁帝萧选的眼里,却越发的有些阴沉。

    他觉得摸不透这个儿子了。

    如今的靖王,在萧选面前动辄得咎,又回到了两年前的那种状况。在向梁帝回禀事务时被罚站上一二个时辰才得召见成了武英殿的常景。

    但他似乎没有任何的变化,依旧恭谨少言,身形峻拔挺立,不曾懈怠,不曾抱怨。

    武英殿外,萧景琰笔直地站着,无视往来的朝臣侍从,只是那么眼观鼻鼻观心地笔直地立着。

    春日的阳光还算是和煦,晒在身上不算难受。他一向不会偷奸耍滑挑阴凉的地方罚站,总是老老实实地站在侧门外边。站久了,膝盖处以前留下的旧伤酸酸痒痒起来,他努力在脑袋里想些东西,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昨晚到苏宅,长苏已被那个姓蔺的大夫带走了,说是要带他去好好松泛几日。

    苏宅自然是没人反对的。萧景琰也知道长苏需要休息,完全彻底的休息。留在金陵总是难免伤神。何况最近的传言越来越离谱,居然演变出一个版本说是他萧景琰为林殊向父皇复仇。他也不想长苏留下来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

    但眼看着长苏跟着蔺晨离开,他又十分心塞。他就觉得这个蓝衣胖子撺掇着长苏跟他走,实在没安什么好心,连飞流都没带!说有他就够了,飞流还是留下来保护靖王殿下。可恨刚被劫持过的自己无一言能反驳!

    萧景琰在胡思乱想着,他的林殊是回来了,可是又似乎不是他的林殊了。长苏对他总是淡淡的,不愿提起以前,他也不敢提。而没有以前,自己又空缺了他的这十几年,自己于他,只是一个有些印象的陌生人了吗?可是他又那么担心自己的安危,坚定地要飞流跟着自己……

    武英殿里,萧选在窗棂的雕花空格之间,观察着这个儿子。

    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儿子。

    他一向与萧景琰接触不算多,只有这两年更有接触。

    这个儿子的五官和他的哥哥们差不多,都挺像自己的。但更瘦,面部线条更硬朗。薄薄的唇抿成直线,皮肤因常年风沙的侵袭有些粗糙,带着些粗粝的红色,特别是面颊两块,有些暗。与金陵养尊处优的贵族们迥然有异。

    他不喜欢奢靡,不喜欢涂脂抹粉,总是干净清爽的样子。看去便知这是一个执拗刚硬的性格。

    萧选在记忆里搜寻,似乎找不到任何这个儿子对自己撒娇的印象。他的这副表情,似乎多年未变,总是这么平静,无论自己对他是好是坏。这两年,自己也算对他不错,他也只是稍有些笑容。如今自己对他严厉,他依旧平静接受,一副本该如此的样子,没露一丝委屈。

    不知他是生性迟钝还是大奸大恶?

    而宫里的静妃,也依旧平静无波。自己久未踏入芷萝宫,听安插的暗子汇报,静妃并无异动,仍旧只是莳花弄药,宫门紧闭,不理外事,一副就这么把日子过到地老天荒的样子。

    宫里的各种传言萧选都听在耳里,他还不算老迈,对于皇宫的掌控还算严实,自然知道哪些是有人故意放给他听的。

    不过对于关于萧景琰的传言,他是不相信的。萧景琰就算真的对自己有报复之心,如今也不是什么好的时机。他的手上只有巡防营,别无其他。

    这些日子的清洗,他也发现,萧景琰确实在后宫没有任何势力。

    经过这些日子的冷静,他恢复了理智。他很清楚,要在后宫做到这些,不是萧景琰与静妃做得到的。

    这母子二人可以说在后宫是孤立无援的存在。静妃本是孤女,萧景琰的王妃早逝,母族妻族都没有,私下也没有像别的皇亲国戚那样开铺子做生意什么的,萧景琰的俸禄有一大部分是补贴给了死亡军人的家属。他的府邸一切透明坦白,无财无人,若再没有自己的恩宠,他就是一个普通的皇子,很快会泯灭在朝堂之中。

   “你觉得靖王是怎样的人?”看了许久,萧景琰仍是纹丝不动地立着,萧选转过头,扶着高湛的手,慢慢走回软塌,突然问了出口。

    高湛没有马上回答,他回头看了看窗外的靖王,想了想:“靖王殿下啊,一直都是一个很耿直坚强的人,大约只有在静妃娘娘面前才会软和些吧?”

    几个孩子中,靖王虽小,却一向不得宠。小时他的母妃地位低微,他见自己的时候不多,只是逢年过节跟着众人见礼。偶尔碰见,也只是规规矩矩地问一句答一句,不会察言观色,不会讨巧卖乖。

    萧选突然心中一痛,又想起了那个一样总是挺得笔直的身影。那也是个不知软和的人!若当时他肯软下身段,抱住自己痛哭认错,自己也不会那么狠心吧?

    景琰原是他带大的,自然有像他的地方。

    到底是老了,心软了。

    他慢慢爬到塌上,让小太监给自己轻一下重一下的锤着腿,还是交待了一句高湛:“你去让靖王回去吧,朕今日精神不济,就不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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