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独酌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五十八. 做客

    林中一片寂静,那一刻,耶律伯仁真的动了杀机。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年轻人就这么一个照面就能看出这么多的东西,但他很清楚,这样的一个敌人有多可怕。

    何况,就是杀了他,自己也并不是留不下靖王。他微眯了眼,看向密林深处。那里似乎静寂无人,但他知道,那个人就在那里,只要他出手……

    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他忍不住微微抬起了手。

    梅长苏的瞳孔猛的一缩,他发现自己算错了,一定有些什么是自己没有算计进去的。

    也许是自己说得太多了,让对方动了杀意?

    看这个状况,他们是有把握伤了甚至杀了景琰的。

    他默默摸摸左手,那里的袖子下藏着的画不成是上好了箭的,这是他的习惯,他计算着若一旦发动,能有多大机会让景琰脱身,至于自己,就让这个枢密使陪着上路罢,只是到底辜负了蔺晨。

    时间仿佛凝固,双方似乎都屏着呼吸,也许下一刻就会刀剑相向,也许一片叶子的掉落就能引起混战。气氛紧张极了,那少年也察觉到了什么,绷紧了握着剑的手,随时准备拔出。

   “怎么了?还不请客人出发?时辰已不早了。”一个声音打破了似有若无的杀气,两边的人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梅长苏顺着声音看去,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大步走来。他走得并不如何快,却没跨出几步就到了两个阵营之间。他不慌不忙地走着,意态闲适,眼睛却锁定了梅长苏,似一只狼锁定猎物一般专注,梅长苏却没有感觉到恶意。

    一个名字在喉咙里呼之欲出。

   那目光变得温暖,迎着梅长苏询问般的眼神微微点头。

   “玄大人”青衣文士与少年忙着问候。

    来者竟是琅琊榜第一高手玄布!

    萧景琰睁大了一双鹿眼。

    眼前之人一身普通的灰色棉袍,身形高大,一把暗黑色刀鞘斜挂在腰间,他如山岳般立在当场,极普通又不容人忽略。

    玄布停在梅长苏身前,眼睛依旧没有离开他,向青衣文士交代:“这书生的身子骨弱,路不太好走,我带他先行一步,你们随后速来。” 仿佛没有看出青衣文士之前的打算似的,他转过身,在梅长苏面前微躬下身。

    虽然他一句话也没有对梅长苏说,但梅长苏就是明白他已经认出了自己。早在看到他,认出他的时候,梅长苏就已悄悄收起了匕首,盖好了画不成,他心里没有一点害怕,他知道,有这个人在,自己没有了危险。他没有想到自己已容貌大变,这个人却能认出自己,心下起伏颇大。此刻见他如此,大方地伏上了那宽厚的背。

    梅长苏从他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地读出了这样的话:你不该和你父亲一样死在这样的地方。战场才是你们唯一的归宿。

    萧景琰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弄得很是吃惊。但他如今城府已深,面上一点不显。见那大汉背着长苏几个纵身已不见人影,也大方地收了剑,跟着黑衣人走入密林。

    一路无话,破碎的光斑驳的影像梅长苏挑出来的破碎的信息,萧景琰在心里一遍遍地组合,却怎么也组合不出什么。他沉默地走着,脚下踩碎树叶的声音如他的心一样忐忑。

    他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但他信任梅长苏,信任他的判断,他的选择。

    这一带既是金陵纨绔跑马的场所,自然少不了各家的庄子。

    密林边上,散落着一些大大小小的别院。

    而他们进入的这家,看去一点也不起眼。不算大的占地,相似的格局,看去就是一个普通官宦人家的田庄别院。

    院子的位置不算好,离草场有些远,被林子围着。萧景琰从林中走出,走入侧门时,便明白主人特意选址此处的用意。宅子的一侧靠着山崖,要挖个洞藏点东西甚至挖一条暗道通向别处都是易事;宅子两面围着的林子很明显也腾出了适合骑马逃跑的路线,而且隐蔽。

    不过他们既然这么大咧咧地将萧景琰带来此处,便是打算放弃了吧?

    玄布和梅长苏正在喝酒,桌边已躺了两个空的酒瓶。

    少年一下冲了过来,他有太多的问题想问,还没问,就惊讶地叫了起来,“你居然喝水!和玄大人喝酒你居然喝的是水!”

    他指着梅长苏,实在是难以置信。能与玄大人喝酒是多么难得多么荣耀的事情,居然有人这么不知珍惜。

   “你可以当我喝的是酒。”梅长苏的神色很淡,他再次举杯,与玄布相碰,两人俱一饮而尽。

    闻到酒味他其实很馋,上一次喝酒是什么时候?已经遥远得很,但酒味的甘洌似乎还在嘴里回味。但想到蔺晨,他还是给自己倒了水。若对面喝的是蔺晨,也许他还会偷喝上一两杯吧?

   “我并不介意。只要你喝,我就当是酒。”这句话玄布并没有说,但他们都知道他的眼睛在说。

    玄布很清楚,这个年轻人一定是已经不能喝酒了,否则他必定是比任何人还豪爽的,就像他的父亲。

   “你们的人一看就是部队里经过喋血的战士,身上带的是与江湖杀手的杀气不一样的煞气血气。”

   “别忘了我是江湖第一大帮派的宗主,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梅长苏头也不抬,一连串的话就出来了,他知道耶律伯仁也好,眼前的少年也好,有很多的话想问。

   “再加上他们身上的草原上的膻味,我要还不知道你们是大渝的军人就太差劲啦。”

   “知道了你们是大渝的人,自然就知道你们远道而来,必有所图。”

   “靖王只是一介亲王,梁与渝此时非战时,你们没有杀他的必要。”

   “杀一个亲王会引发的报复是很可观的,既没有必要,那么自然就只是想困住他。”

   “所以一定是某个地方正在进行一些事情,你们不想靖王去破坏。”

   “很简单的推理,不是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忘与玄布举杯。

    玄布仿佛没有听到他说什么,只要他举杯,便跟着举杯,一饮而尽,再倒上一杯。

   “城门已经下钥了,”梅长苏摇晃着手里的杯子,微眯了眼看向落日的余晖,“你们的目的达成了。靖王今晚不可能赶回城。”

   “你们大概也快要走了吧?”

   “无论事情成与不成,都与你们没有太大的关系,及时撤离,保证耶律大人与小王子的安全,才是你们接下来要考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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